对话 | 白先勇:前卫思潮,敢写同志文学,不爱看马克思
白先勇(1937年7月11日-),回族,台湾当代著名作家,生于广西桂林。中国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。白先勇的代表作《玉卿嫂》(1960年)、《小阳春》和《寂寞的十七岁》(1961年)、《芝加哥之死》(1964年)、《永远的尹雪艳》(1965年)、《游园惊梦》(1966年)、《孽子》(开始连载于《现代文学》复刊号第一期,1977年)都发表于《现代文学》。
台北二二八纪念公园,其中设有纪念1947年二二八事件遇难者的纪念碑。国民党领导人蒋介石派军队镇压,最多可能杀害了2.8万人。
6月下旬,纽约时报中文网在南京金陵饭店专访了白先勇。在采访中,他谈到了两岸欠缺一本客观、平实而且有观点的抗战史著作,为同志文学的看法。他还表示,自己最想要采访的对象是杨绛先生。
稿件根据录音整理,未经白先勇先生审订。
问:你幼年处于战乱时期,你当时的阅读状况是怎样的?
答:我童年的时候因为战乱要到处跑,所以没有很好的阅读,完全是靠自己。我喜欢看书,看小说,从连环图看起,后来就看那些武侠,什么《三侠五义》、《隋唐演义》、《薛丁山征西》、《薛仁贵征东》那些东西。后来慢慢地开始看《红楼梦》,是半懂不懂地看,但对我影响很大。我读初中时是在香港,鲁迅、巴金他们那些东西我就开始看了,还有郁达夫、徐志摩——就是“五四”时期的那些,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传统小说。而且,我也爱看鸳鸯蝴蝶派的,张恨水、徐振亚。我看书很杂的,什么都爱看。对我影响最大,我算来算去恐怕还是《红楼梦》这本书。因为它引荐了很多方面,一方面是文字,那么华丽的文字,我从《红楼梦》学了很多,还有很重要一点,我想我的佛家思想是从文学来的,后来当然还有我的诗词阅读方面,王维、苏东坡他们的禅诗。开始的时候是《红楼梦》。
问:你在台湾时喜欢欧美文学,到了美国反而喜欢东方文学。其间的心路历程或者有什么事件影响这一变化吗?
答:在台湾念外文系的时候正是50年代、60年代,现代主义在欧美已经非常兴盛、已经兴盛过了,高峰过了,可是它的那经典作品都出来了,那些经典刚刚念的时候,看到这些作品非常着迷,非常崇拜它们,所以我在念外文系的时候,就对那方面很崇拜。我还办了《现代文学》杂志,大量介绍西方的文学。但是同时,我又跑到台大中文系去听课,所以我那时候不像“五四”的时候那些人一边倒。因为对我们来讲,那时候“五四”那种反传统的思潮已经过了,所以我们对于传统的看法比较理性客观。我在中学就喜欢古诗词,中学就背了一大堆,我们的中学教育,古典文学还蛮重要的。像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、《出师表》、《陈情表》都要背、要默写的。所以,我在大学的时候,这种兴趣还一直存在的,台大中文系叶嘉莹先生的课在台湾很叫座的,我就是跑去听她讲古诗词。还有郑骞讲的词,王叔岷的《庄子》,这些我都去听的。
所以,现在回头想起来,其实我把这两个传统慢慢慢慢融合起来。后来我自己写作也是把两边的传统自然地慢慢融合,一方面我是很前卫的,那些什么存在主义、荒谬剧,什么都来的,所以我的构成里有极端的西方、前卫的文学。中国传统的东西后来也慢慢过来了,回归传统。因为我在美国四十几年,西方的文化接触多了,他们的优点、缺点也看到了,那我的结论就是说,西方文学对我的训练很要紧,给我打开另外一扇窗户,也让我多了很多看法,回头再看自己的传统,借鉴了这个西方文学/文化的这一面镜子,再回头看我们这个传统,那我们的优点跟缺点都看得比较清楚。
问:你在文学戏剧历史方面皆有成就,是什么影响了你今天的创作?有什么书对你影响特别大吗?
答:在戏曲这块,我跟戏曲结了一辈子缘,很小就爱看戏。在桂林那时候看桂戏,我母亲带着我们去戏园子。戏剧的书,小孩子不懂得,就看戏,不过很好玩的,慢慢地就喜欢看这些东西,什么《打金枝》、《拾玉镯》等,反正内心里面慢慢衍生出来,后来最要紧的是,我在上海10岁的时候看到了梅兰芳跟俞振飞的《牡丹亭》、《游园惊梦》,那个就跟着我一辈子,影响了我一辈子。我一辈子结的牡丹缘,就从那时候开始的。当然,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注意到了昆曲,注意到了汤显祖他们那些文本,慢慢地看着看着就着迷了。
问:在你的床头书桌,一般放置哪类书?
答:我是以古诗为主。回头再看这些东西,现在反而更加有味,比如杜甫、元好问他们的那些诗,看得比较多。我想,他们是历史感很重的一些诗人。
问: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?为什么?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?
答:我喜欢的很多。因为我制作青春版昆曲《牡丹亭》,有两个跟我渊源很深。一个是汤显祖,就是《牡丹亭》的作者。在戏曲方面,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跟了我一辈子,从小我就看梅兰芳跟俞振飞的《牡丹亭》。后来,我自己也写了一篇小说叫《游园惊梦》,然后又把它改成话剧,后来自己做成昆曲来了,又是《牡丹亭》,所以说《牡丹亭》跟了我一辈子,可见我跟汤显祖的关系很深。
第二个就是写《红楼梦》的曹雪芹。我退休了20年,我以为再也不教书了。我教了29年的书,觉得够了。因为因缘际会又到台湾大学去教了一年半的《红楼梦》,三个学期。刚刚教完,刚刚结束,所以这个《红楼梦》也跟了我一辈子。从小的时候就看《红楼梦》,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,所以我想可见这两个作家跟我的渊源最深。我想作家应该有赤诚之心,要有诚心、童心这种,最纯真的,对自己的感情最要纯真,汤显祖就是,所以他写的《牡丹亭》那个感情,那种情就死去活来的,就是情真,情真、情深、情挚那种情。
问:最喜欢的非虚构类作者有哪些?为什么?
答:非虚构就是历史,我对历史很感兴趣,尤其是民国史,喜欢的有很多。历史著作当然最尊崇的是《史记》,太史公那历史写得不得了,受他影响蛮大的,它对于人的那个道德的那种,这个历史的春秋之比的褒贬,我觉得我是蛮受影响的。
我大学的国文课本就是《史记》。以《史记》为课本,念了十几二十篇《史记》,用《史记》作为文学课大学课本,当时还是文史不分的嘛。我觉得,一个人的史观很要紧。在我们传统里,这个太史公的历史观的遗产是很重要的。按理来讲,我们这个民族很尊崇历史;到了20世纪,我们的历史写作就随便起来了,对于历史太随意了。所以对于历史,我觉得就要恢复到我们中华民族的那个史观,否则历史就乱掉了。我本来读的是台湾大学外文系,在外文系兜了一大圈然后才回归传统。我们中国历史那种春秋之笔很重要,孔子著《春秋》,就是这种一字褒贬,微言大义。所以,要回归我们的史观,回归我们的历史传统去。
同志文学的先驱地位
问:你最喜欢的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是谁?
答:像陈寅恪、像钱锺书。其实胡适之我也喜欢,有些书不管人家讲得怎么样子,他的风度、他的胸襟、他的视野,的确能代表民国范儿,的确能代表民国的一代人。
问:你的同志文学蜚声两岸,你怎么看待同志文学在整个华文文学里的地位?有什么书想推荐的吗?
答:我在想我写《孽子》的时候,可能是近现代文学里边第一本真正很严肃写同志的。如果谈论中国的同志文学,那就要上溯到清朝道光年间的《品花宝鉴》了;隔了一百多年后,《孽子》这本书才出来,可能在当时也算是比较先驱的吧。在此之前,大家零零星星地也写这类同志文学,大概《孽子》算是比较具有影响力吧?我自己也没想到影响会这么大,竟然开创了台湾文学里的同志文学类别,或者在台湾来说,同志文学从此就非常蓬勃,出了很多蛮好的长篇小说、短篇小说、戏剧、电影、电视,好多好多。所以台湾呢,也影响到了香港。台湾有很多,当然比较有名的是朱天文的《荒人手记》,还有吴继文的《天河撩乱》,他那本写得不错,还有邱妙津写的《鳄鱼手记》。这三本都不错,但其实还有好多。
问:假如你被安排去采访一位作家,你最想采访哪位?想了解什么?
答:杨绛,因为我看过她的《干校六记》,在美国的时候,我拿来做课本,美国学生读后感觉非常动人。看她写自己跟钱锺书两个人跟几个左派打架,最优雅的一对学术界的巨子,又咬又打地打起来了,可见当时的情形,逼迫一个人到什么地步。我很想问关于她和钱锺书的事情。
问:有没有一些书你想读却读不下的?
答: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看不下去,那么厚的一本东西,而且很闷。非常闷,非常闷,非常枯燥,我很想了解马克思,可是没办法进入他的这个世界。为什么了解他,因为他影响那么大,到底怎么回事。
作者:萧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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