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「传统家庭中的90后出柜历程」
我是92年的，我家在福建泉州下面一个小县城的农村里，重男轻女、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非常重。
从小到大我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，2015年大学毕业，爸妈就开始催我找女朋友。
可我有一个谈了五年多的男朋友。我也经常带他回家，我爸妈熟悉他，只是他们一直以为我们是很好的兄弟，从来没往那方面想。
就这样一直拖到2018年，我被逼婚，才被迫跟爸妈出柜了。
1月7日，出柜第1天
周末回家我又被逼婚了，我跟爸妈表明我不想结婚的立场，但他们不能理解。
午饭过后，我爸把我从房间叫了出来，说要聊一聊结婚的事。
他跟我说了很多结婚的好处，比如关于事业、家庭、未来……但我还坚持说我不想结婚。
他问我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，要带我去看医生，我说没有。
后面又聊了很多，突然他说了一句：「你是不是同性恋？」
我第一次听到他用闽南话说出「同性恋」这三个字，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，我肯定是听不懂的。
我一直没有说话，表示默认。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我爸把座椅转过去背对着我，我妈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。
这时候宣宣(我男票)刚好打了几个电话给我，但都被我按掉了。
过了五分钟左右，我爸才背对着我说了五个字：「你回家去吧。」
我没起身，只是说：「不急，晚点再回去。」
「你什么时候开始的？」
「初中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。」，我说
「宣宣他爸妈知道吗？」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，又沉默了。
我跟我爸后面又聊了很多，但基本上每说几句就沉默一段时间。
我爸的观点是，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搞同性恋的。就算是同性恋，那也只是年轻人的玩法，到了年纪还是要结婚生小孩的。
只要一结婚，就可以改变取向了。
按照中国的传统，所有人都应该结婚然后传宗接代。赚再多的钱，不结婚不生小孩子的人生也没有意义，一辈子就完了。
再过三十年，家里只有两个老头，没有子女，人生有什么意义？
不管我怎么解释，我爸都说：「不要跟我讲大道理。」
他觉得我读书读傻了。
我妈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，偶尔插上一两句话，但都是抽泣着的。
最后我爸说，婚还是要结，孩子也要生。如果能改最好，不能改的话，你婚后也可以在外面做你自己想做的事。
我爸曾好几次让我先回去，我一直聊到四点多才走。
离开爸妈家后，我给宣宣打了个电话。本来想跟他说我出柜了，可还没说出口就被挂了。
他嫌我说话吞吞吐吐的，听不清在说啥，等我回家再说。
坐上地铁，从爸妈家回到有宣宣在的小窝。我第一次感觉这趟路如此沉重。虽然爸妈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严重，但内心却一点都不轻松。
快到家门口的时候，听见宣宣在里面聊电话。进门后，宣宣跟我说：「你爸问我爸的电话，说要买天山雪莲。」
我连包都没来得及放，冲到宣宣面前说：「先别把电话给我爸！我下午跟他出柜了！」
宣宣盯着我看了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，没有说话。
「你说啥？」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，撂下手机，又重复了一遍：「你爸刚才要我爸的手机号，说是要买雪莲。」
「电话先别给，我跟我爸说。」
我微信我爸，说明宣宣的父母还不知情，他们彼此相隔太远，沟通不方便，最好先不要告诉他爸妈。
我爸回复说好。
后来我和宣宣商量了很多。宣宣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父母，还很可爱地说，下次跟我回家，吃完饭是不是要自觉把碗洗了，毕竟已经不是客人的身份了。
有时候会感觉生活就像部电视剧，如果我晚回来一步，我们两个就都出柜了。
我现在希望这个电视剧的结局可以完美一点。
晚上我给我爸发了两篇文章，内容是讲家长如何接受自己子女是同性恋的。他没有回复。
到了十一点，我担心我爸因为这事心情不好，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，提醒他不要喝酒。同时也给妈发了一条同样的微信。他们都没有回我。
1月8日，出柜第2天
今天上班时我一直出现幻听，总是觉得我爸妈回复我了，可手机并没有收到提示。
直到晚上，才接到我爸的微信。
就类似于「千万不要向自己屈服，不要让一时的欲望引导你，为性取向受困，只要你相信，只要你有信念，一定会有奇迹发生！」的话语。
他还给我发了几张截图，大概是「纠正性取向最好的方法」、「同性恋是可以改变的」之类的观点。
这场互扔推文的大战开始了。我有很多道理，很多科学依据，很多材料可以去跟他谈判。
可当他看到我发给他的材料时，给我发了一句：「求你了，不要找任何借口！」
我心软了。
我开始明白，他只是想寻求短暂的逃避。他不断地告诉自己「问题还算不严重，儿子的同性恋是可以被治愈的。」
我只能安慰他们，我知道出柜最难受的是他们，而我只是说出了我内心的秘密而已。
我不再跟他们讲大道理，而是跟他们说我的心路历程。
1月9日，出柜第3天
出柜第三天，我并没有收到爸妈的任何信息。
我爸现在每天都会对着电脑，我相信他一定已经又查了很多资料，只不过他只接收他自己愿意接收的讯息。
我猜爸妈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了，所以我也没有主动找他们，先给他们一点时间慢慢消化吧。
面对孩子的出柜，有的父母马上接受了，有的父母一个礼拜就接受了，有的父母用了几年才接受，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接受。
我们能做的，就是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吧。
1月11日，出柜第5天
晚上6点，我突然接到我爸的电话。
「我跟你妈在东门，等下过去，你们吃饱饭以后不要出门了。」
刚挂完电话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宣宣就回来了。我们第一反应就是收拾屋子。
我们把茶具洗了，把衣服都丢进洗衣机，还把地板拖了。
到了八点多才接到爸的电话，原来他们已经到家门口了。我们俩像平时那样问候，跟他们一起喝茶。
宣宣一边泡茶，一边听我和我爸妈用闽南语寒暄。
话还没聊热两句，我爸就直接进入正题，开口就对宣宣说：「你们两个怎么搞成这样了呢，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很好的哥们。」
「我们也不是故意欺骗你们的」，宣宣有点儿尴尬地说。
「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的」，我爸继续问。
「我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。」
「可我看你朋友圈明明发了一张跟个女生坐在一起的照片(我爸有加宣宣的微信)。」
「那只是同学而已。」
「你爸妈知道吗？」
「还不知道。」
「你必须早点告诉他们，现在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了，是两个家庭的事。」
「我下次见面应该也会告诉他们，这件事要当面说。」
「如果你不说，我会亲自去跟他们说。我有你的身份证号，我直接去甘肃可以找到他们。」我爸的语气有点重，像在威胁宣宣出柜一样。
宣宣沉默了，可能有些委屈没有继续说话。
「我们在一起五年了，你们都没有看出来吗？」我插话道。
「我们怎么可能看得出来，以为你们是很好的哥们。思想肮脏的人才会想到那方面。你舅舅和舅妈也没有看出来啊。只是你说了以后，我才反应过来，你们的关系是有点儿不正常。」
我听到「思想肮脏才会想到那方面」，就不想接话了。
很多人经常跟我说：「你爸妈肯定看出来了」。可如果他们早知道，就肯定会阻止。
他们是十分传统的人，不会往那方面去想。也因为爱我，所以对我的朋友无条件的好。
我爸继续说：「你知道你们这样是错的，是变态吗？你们这样一辈子是不会幸福的，你们有没有想过改正？我看到一些资料，有人在部队里面也是这样，出来以后就好了。所以你们两个有没有考虑分开一段时间，比如一个去上海，一个在深圳，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。」
「我们是同性恋，并不是因为彼此是，而是我们本来就是。就算没有对方，我们还是同性恋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。」宣宣有点生气，感觉我爸想把我们拆开。
看到宣宣有点急了，我就开始说话了：「你查了很多资料，现在应该也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了。也应该知道同性恋是天生的，不是想改就可以改的。你刚说军队的事，他们是同性性行为，跟同性恋不一样。」
宣宣接着说：「他们对女生是有感觉的，是喜欢女生的，我们对女生是完全没有感觉的，是不喜欢女生的。」
我爸有点儿生气，「我不信你没有感觉，我叫一个三陪女来给你，看你有没有感觉？」
「我们对女生的感觉，就像叔叔你对男生的感觉是一样的。」宣宣说，「我们俩身边都有很多女生，但我们都没有谈过女朋友。我睡过女同学的宿舍，我出去玩跟女生住在一间房，如果我们能谈女朋友早就谈了。」我接着说。
我爸听了我们的话，沉默了一段时间，好像不能理解。
「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多人是同性恋，很多还都是高学历的，那些工人农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有？」(我爸知道我身边几个本科以上学历的都是)
「不是以前没有，是一直都有。只是以前互联网没有普及，大家比较少接触。你想一下最近十几二十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。以前就算知道自己是，也不敢说，以为全世界就自己一个人是。可现在不一样了，我大学里很多朋友都知道我是。」
我妈听到我跟大学朋友说过，就变得紧张起来，用闽南语跟我说了几句，她怕我被歧视被嘲笑。
我跟她说：「我可以跟全世界的人说我是同性恋，可就是没有勇气跟你们说；我也可以瞒得过全世界的人，但对你们却必须要坦诚。其他人怎么看我，真的一点都不重要。」
我爸妈好像被我们的诚意打动了，也知道我们两个对女生完全没有感觉，也不可能改变取向，就开始担心起我们的未来。
「网上说同性恋都很淫乱，还容易得艾滋病，看到你们经常带朋友回家吃饭，是不是也这样？」，我爸很严肃地问。
我和宣宣听到这个问题都惊呆了，我爸查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。
我赶紧解释：「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，也是有固定对象的，也会吵架也会闹别扭。我们两个都很健康，带回家那些朋友也跟我们一样，他们都有自己的对象。淫乱只是个别的，艾滋病跟性取向没有关系。」
我爸又问，「同性恋是不是有一方比较偏女性化一点，会喜欢留长头发，穿比较女性的衣服。」
我觉得他是想问攻受，又不知道怎么表达。
但我又不想给他太多刻板印象，直接反问他：「你看我们两个有差别吗？跟其他男生都一样，只是性取向不一样而已。宣宣会负负责给我洗衣服、做饭就是了。」
「如果我看开了，祝福你们，你们一辈子这样真的会幸福吗？在这么多同性恋中，有多少人和异性恋结婚，有多少人有固定的男朋友，又有多少人孤独终老？」
我爸问这个问题，说明是担心我们的未来。
「至少我们目前是幸福的，而且我确定，我们俩在一起绝对会比各自跟女生结婚幸福。」宣宣说。
我爸沉默了很久。
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，你也要早点跟你爸妈出柜，这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，是两家人的事。如果你爸妈以后知道我们知情不报，会怪罪我们的。你也要考虑他们的感受，趁早说。」
宣宣答应了。
「我们还是希望你们能改正，这是为你们好。以后医疗水平发达了，说不定吃个药就可以纠正性取向。可以给你们十年、二十年的时间，不管哪一天改正都可以。不过，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，我也不可能把你们强行分开」，我爸对宣宣说。
然后他转头对我说：「我不会再给你安排相亲了，如果老家有人问你，你就说你要自己找。你可以在家族群，朋友圈制造个绯闻女友出来，不一定要结婚。过几年就说分手了，再过几年你三十岁了，也没有人再关心你结不结婚了。」
听到老爸说完这些话，感动到想哭。他们已经替我们想好了应对方案，虽然不完美，却做出了最大的妥协。
我妈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，一直绷着张脸，到最后才有微笑。
我妈突然问我晚上吃了什么，我说叫了外卖。
然后她对我爸说，你看没有女生都不能好好做饭吃。
我马上说，因为知道你们晚上要过来，所以我们才没有做饭。宣宣做饭也好吃，周末我带他回家给你们做饭。
我妈点头，算是默认了。
聊了一个晚上，宣宣也泡了一晚上茶。
我妈还起身开始打量起我们的家，说：「家里倒还挺干净的。」
爸妈走后，宣宣说他一直在偷偷观察我妈的表情。
「你妈打量我们家的时候，肯定在做对比，看我把你照顾得如何，比起女人来怎么样。」
宣宣最担心的「婆媳关系」，就要正式拉开序幕了。
父母真的比我们想象的强大。
有个同志妈妈说过：「出柜并不可怕。如果爸妈一辈子都没有真正了解子女，那才是件很可怕的事。」
我爸妈五天就初步接受我们了，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俩在一起已经五年了吧。
谢谢你们还爱我。
文|塔塔/100个出柜的故事
编|大可/淡蓝公益
图|互联网
本文为淡蓝公益授权发布
zhuǎn zǎi qǐnglián xì yuán zuò zhě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