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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,我十六岁,跟着乡邻去深圳打工。同去的大多是本村年轻的姑娘,只有领头的秦娟年纪最大,大家都叫她秦姐。
我们一共六个人,来到深圳一家窗帘厂。我刚从学校毕业,又是第一次离家远行,什么都不懂,所以工作起来经常坏事,秦姐总是站出来帮我。开始,我经常哭,特别想家。秦姐就劝慰我,晚上拍着我进入梦乡。
那时我们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,有时要加班到凌晨一二点,天一亮起床照常上班。超负荷的工作,加上伙食不太好,我弱小的身躯终于累垮了。
深秋的一个午夜,我突然肚子痛,痛得浑身冒汗,手臂都抬不起来。我口齿不清地说着“救我,救我……”秦姐和姑娘们纷纷起床,轮流背着我走向三里地之外的医院。星空下,我伏在她们的脊背上,能听得见她们粗重的喘息声和越来越笨重的脚步声。来到医院,医生告诉我们:急性阑尾炎,需要马上手术。
当时姑娘们哭了,秦姐也流泪了。回家来不及,口袋里也没有钱。黎明时分,秦姐和小兰敲开了老板宿舍的门,向老板要求预支我们的工资。老板以他个人的名义借给我20块钱。他说,他只是分厂的管理人员,不掌管财务,我们的工资要等总厂拨下钱来才能发。那时,我们的月工资是70块左右,每月只发一些生活费,其余的到年底才能拿到。秦姐和姑娘们把各自身边的钱都拿出来凑在了一起,再加上老板的20元,数了又数,离治疗费用差得还远。姑娘们拥在一起,默默地,大家就这样紧抱着。
早晨,窗帘厂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,是秦姐写的捐款倡议书。然后秦姐和姑娘们来到工友们面前,说明了捐款原因,小兰在本子上记着工友们各自捐款的数额:湖南的黄琴5角、四川的张丽8角、安徽的陈小燕8角、湖南的高芳芳6角……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女孩,没有半点迟疑,掏出口袋里的钱。福建的施春燕刚从老家出来,她递给秦姐1元钱,又匆匆跑到宿舍拿着一包从家里带来的饼干,对秦姐说:“这饼干给小姑娘。”食堂烧饭的陆阿姨是深圳本地人,她放下菜篮子,走到秦姐面前,掏出藏在贴身衣兜里叠得板板正正的一张一元钞票,放到秦姐手里,说:“这么小的女娃子就出来干活,真是不容易,等她医院里回来,我给她做好吃的。”这位陆阿姨平时不善言语,我们背地里都叫她“冷面阿姨”。
当初,秦姐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写了这张“捐款倡议书”,没想到工友们都积极响应,这让秦姐和姑娘们喜出望外。印象深刻的是,湖南的车工刘亚香一家都在深圳,她的女儿五六岁,拽着秦姐的衣角,另一只小手里举着一角钞票:“阿姨,阿姨,这个给姐姐看病。”
秦姐攥紧捐款,跑到医院向我一五一十地说着捐款的全过程,秦姐激动得声音越说越大,我激动得泪珠越滴越快。
多亏大家的帮忙,我顺利地做了阑尾炎手术。又多亏秦姐和姑娘们的照顾,我很快出院了。家里得知消息后,父亲赶来深圳领我回了家。
那么多患难与共的日子,我舍不得离开秦姐和工友们。深圳,是我涉世之初的第一站,也是我对人间真善美的第一次认识。临走,我把秦姐和工友们捐的款全部归还,我晓得这是她们的血汗钱。
不经意间,我发现工友们似乎没有了以前的地域之分。江苏人跟湖南人在一起聊天;四川人帮福建人在整理窗帘;安徽人喊话深圳人说出去逛街。听着看着,我心里涌动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,离别的惆怅被一一驱散。
如今,三十多年过去了,回想起在深圳的日子,感慨时光不可往复,我只能把思念倾诉于纸墨。我想念窗帘厂的工友们,想念跟我情同手足的姑娘们,想念待我亲如母亲的秦姐。
(作者单位:江苏省启东市人民检察院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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