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：
自改革开放以来，到香港、澳门，乃至于国外旅游、观光、购物、娱乐的人们越来越多。如何不失游玩的本义？如何真正做到娱乐怡然，抑或小赌怡情？……李清明先生的散文《澳门观赌》一文，可供读者一定的启示与借鉴。
澳 门 观 赌
◇李清明
我生活的南方城市离澳门很近，去那里的机会可谓多矣。也许是“是男人都有三分赌性”的天性作祟，抑或是自踏进澳门的那刻开始，便被那一家家装潢考究，处处尽显富丽堂皇的赌场所吸引和诱惑，——每次游玩或办完事后，都会不忘到赌场去试试手气。
记得第一次踏进澳门，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夏日。一位做房地产开发的汪总，邀我们几位同道的朋友从珠海入关，上“葡京”去开开“眼界”。甫出关口，几位低眉顺眼，态度极为友好诚恳的中年男子便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，又是提行李，又是开车门，把我们让进了两辆擦拭得油光锃亮的加长“劳斯莱斯”房车上，直抵葡京赌场的贵宾厅。贵宾厅面积不大，一张形似柳叶弯刀的“百家乐”大班台便十分霸气地占去了厅房近一半的面积；其装修装饰处处皆是银粉饰墙，黄金铺地，尽显豪华。几位身穿藏青色西装的男女“荷官”也都是个个笑容满面，频频向我们颔首示好。不一会，汪总对其中一位中年荷官耳语一阵过后，便见他从领取筹码的窗口，用盘子替我们捧来了七八叠金额每块均在万元以上的大型筹码。
其实，汪总早已是葡京贵宾厅的常客，那几位在码头迎接我们的中年男子正是厅堂内专门为贵宾服务的“叠码仔”。据了解，叠码仔与赌场之间有利益相连，赌场需要有人从中推介与联络，以及提供十分优质的服务以吸引与固定客源；叠码仔们再从赌客的赌资总额中提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与好处费。因而，凡来贵宾厅搏彩的客人，叠码仔们手中均有其详细的个人资料。你来自何方，从事何种职业，信誉怎样，身价几何……他们均了如指掌。所以凡来贵宾厅消费的客人大都不需携带现金，只需说出你需要的筹码数额，说好还钱的日期、地点（赢了当然除外），以及结算方式（支票、人民币、美元、港币等均可），他们便会热情而又十分周到地为你服务。
当然，叠码仔在为客人预支筹码时，心中总会掌握着一条“上限”——他们不会为你预支超出你还钱能力的部分。据传，在内地与澳门毗邻的一些中大型城市中，还有专为叠码仔们服务的“联络员”与“信息员”。遇上不太熟悉的贵宾，联络员们便会通过其当地的银行、车管、房产等服务机构，或其它途径，十分迅速地查清你的“身价”，准备预支的筹码。
开始两次，汪总的手气都是出奇的好，次次都是赢得盆满钵满。见我坐在旁边观望，不敢下场。汪总总是不停地鼓励：“人生难得几回搏哟？！”见我嘀咕：“赌得太大，还是小赌怡情好。”汪总又言：“嗨，小家子气，咱们玩的就是心跳！”……说完顺手从自己的座位前推来一叠的筹码。也许是汪总庄位赌运正隆的缘故，几把下来，我也赢了不少。赌完，一直在旁边替我们服务的叠码仔与荷官便一个劲地称道：“赌神，赌神，难得，难得！”熟知场中规矩的汪总知道此时该做什么了。只见他随手又抓了一把筹码，替我撒到了叠码仔们的怀中，包括一直微笑的荷官，人人有份（境外赌场规定，赌场员工可以公开接受顾客的小费）。
不久，叠码仔们又领着我们坐上仍停靠在赌场门口的“劳斯莱斯”，一溜烟把我们拉到赌场附近的免税购物商场。正在兴头上的汪总消费欲大增，一会儿是价值十几万的“劳力士”手表，一会儿又是几万元一双的鳄鱼牌皮鞋……见我有些惊讶的神态，汪总还满不在乎地说：“反正是赢的，怕什么？！”说完，还不忘幽默一把，讲什么“赌场赚钱赌场花”云云……
赢了固然高兴，旁观者也皆大欢喜。可后面的几次周末，汪总却没有延续前面两次好的彩头，不但输光了先前的赢利，连老本也输了不少。
当赌场的叠码仔履诺跑到汪总的办公室取走大把的真金白银时，汪总在电话里跟我说：“赢了不觉得收手，也胡乱花掉不少，输了才知道，在场上赚得总归是要还！”如此这般，正印证了一句俗语所说“出来混的，总是要还的啊。”……
直到这时，我才仿佛明白，许多客人都说“葡京”赌场的建筑宛若一只大型鸟笼，进入其中，就如同束手就擒的“笼中鸟”。还有，为什么来到赌场的人总是输多赢少，——都是人性的贪婪在作崇。小赌怡情，大赌乱性啊！
打这以后，汪总便金盆洗手了。而我自己或公或私还是多次往返于澳门与内地之间。只是因为有与汪总的前车之鉴，没有去到赌场大赌。后来几次，因生意上的往来，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居住在澳门孙逸仙大马路，一个名叫观音堂附近的退休老人何先生。何先生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为逃避“战祸”，从内地迁居澳门的。他一家九口，分属五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。妻子是台湾人，大儿媳是葡萄牙后裔，二儿媳是英国人，女婿是迪拜人。家人有的信天主教，有的信基督教和伊斯兰教，老两口也是一个向圣母祈祷，一个念阿弥陀佛。家人交流，其语言也是典型的“三言四语”（中文、英文、葡文，粤语、普通话、英语、葡语），几乎每个家里人都有两个以上的“舌头”。
何先生说，生活在他们周围的大小邻居，家里生活的景象大都相似。何先生居住的地方与氹仔岛隔海相望。放眼望去，整个澳门半岛尽收眼底，北面霓虹闪烁，东南西南一片园林幽静雅致；树、草、花木与亭、棚、雕塑相间成趣。每当清晨或夜幕降临，海水悠然拍打着堤岸，海风轻轻摇动着岸柳，海面船影绰绰，各色教堂的晨钟暮鼓声伴随着阵阵鸥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，超越时空，让人远离俗世尘嚣，神清而又气爽。
在这里，行人大多在人行横道线内穿行，虽然澳门人均车辆的拥有量位居世界城市的前列，但是车、人互相礼让，秩序井然，道路基本畅通无阻。何先生说，一个人在这样曲径通幽闹中取静的地方居住的时间长了，慢慢地都会有些变化，性格也会越来越淡泊和怡然。
何先生尽管身价不菲，在澳门有好几处房产，内地投资的两个工厂还有不少股份，他每天晨练之后，却依然要背着一个自制的大布袋出关，上珠海的肉菜市场购买家人食用一天的新鲜肉菜。老人说，珠海肉菜新鲜，也比关内便宜不少，每天步行一两个小时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。
有好几次，先生叫我同行，这时才发现，何先生也是一个业余的赌客。原来，何先生每次出关买完菜路过“葡京赌场”时，都不忘把肉菜寄存在朋友档口中，然后踏进赌场赌上几把，时间控制在以不耽误回家烹饪中饭为准。次数多了，我感觉，何先生的“赌风”与汪总和我截然不同。我们赢了不知收手，输了又想倾尽囊中所有，不顾一切地想“扳本”……，结果往往是深陷其中，鲜有斩获。
何先生每次走进赌场，都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界限，除了时间和金额都有十分明确的限制之外（时间一小时，赌资一万元港币左右）。同时，他还给自己明确了一条“止损线”，即输钱超过赌资的百分之十，便毅然止损，立马收手。
何先生说：“在这个世界上，能在赢时退场的人，才是真正的赢家。”见我有些似是而非地点头称是，何先生有些语重心长地告诫我：“你以为走进赌场是要赢谁？你是要先赢了你自己！控制住你自己，你才能做天下真正的赢家。”
说到葡京像一只“鸟笼”，何先生更是不以为然，他说：“一个百人便有一百个哈姆雷特，对于有修炼的人来说，它更像一个藏传佛教里的经幡。只要心中有佛，身在其中，你便会怡然自得，收放自如。”
回望澳门，想起何先生的话语，我仿佛顿悟：那么多的澳门人生活在那么多的赌场，那么多的诱惑之中，尚能怡然如风，淡然似水，——他们可能都像何先生一样，大都心中有“佛”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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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李清明，湖南湘阴人，暨南大学新闻系毕业，高级工程师，注册建造师。一级作家，财经专栏作家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现为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，湖南文理学院客座教授。
自1983年开始在《人民文学》、《花城》、《美文》、《读者》、《作品》、《散文》、《黄河文学》、《散文选刊》等报刊杂志发表各类作品300万字。出版的作品集有《滚石上山》、《梦起洞庭》、《微雨独行》、《股海无边》、《寥廓江天》、《清明复清明》、《牛铃叮当》、《水乡月色》（台湾版散文集三本）等。曾获冰心散文奖、孙犁散文奖、“长江颂”散文奖、“全球华人散文大赛”、 “我心中的澳门”散文奖等奖项，作品连续多年进入《中国散文年选》、《中国精短美文精选》、《中国散文排行榜》、《中国散文100篇》等各种选本，多篇散文被选入大学和中学的语文教材及高考语文试题，有作品被译为俄文出版。
散文《牛铃叮当》被选为2013年浙江省高考语文试题,占现代文阅读20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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